
一、降职
粟裕和寻淮洲恐怕万万没有想到,刚到闽浙赣,他们俩就被双双降级了。
北上抗日先遣队和方志敏的闽浙赣部队汇合后,第一件事是整编,两支部队在11月4日合编成立新红十军团,下辖19、20、21三个师,其中19师基本就是由北上抗日先遣队改编的,其他两个师则由闽浙赣部队改编而成。
改编后,乐少华原地升官,成了红十军团的政委,然而,抗日先遣队的军团长寻淮洲却没有担任红十军团的军团长,新的红十军团军团长由原闽浙赣军区司令员刘畴西出任,寻淮洲?被降级为19师师长。
粟裕?粟裕更惨,被任命为闽浙赣军区参谋长,名义上没降级,实际上这是直接被调离了野战部队。
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安排,我没找到相关资料。但我们知道,红十军团的整编是由当时的中央,也就是博古直接下的命令,这样来看,两位战神的调动基本上是博古整的活。
但博古恐怕万万没有想到的是:
这一次,他的命令居然对红军有极大的好处。
这个“不正确的正确”,来自于新任19师师长,寻淮洲。
被降级虽然不是什么好事,但是对于寻淮洲来说,降级不是问题,真正的好事情是:专门负责拖后腿的乐少华升官了,19师,终于可以完全由寻淮洲来指挥了。
更妙的是,中央很快下达了红十军团的作战任务:20、21师负责留守闽浙赣,19师单独出动,在浙皖赣牵制敌军。
让寻淮洲独立作战,身边没有乐少华?
这简直是放虎归山,纵龙入海啊。
博古绝不可能想到,他刻意打压寻淮洲的这一系列命令,反而彻底解放了这位被压抑已久的战神。
虽然19师此时只有不到4000人的兵力,但是,仅仅是牵制敌人?
这可太小看寻淮洲了。
二、战神
11月18日,19师在寻淮洲带领下,出奇不意从怀玉山出击,迅速突破敌人封锁线,随即向浙皖赣疾进。
敌军大吃一惊,浙江保安纵队副指挥蒋志英急哄哄地带着两个团追击寻淮洲,他万万没想到,这个举动正中寻淮洲下怀。
寻淮洲当即设下埋伏,主动掉头,向追击的敌人发动猛攻,敌军两个团被迅速击溃,蒋志英负伤逃走,一胜。
接着,19师经上方镇,渡新安江,向分水前进,与驻守分水的王耀武补充第1旅硬碰硬打了一仗,双方都没占到便宜,一平。
离开分水后,19师继续迂回前进,绕行皖南地区,出其不意向旌德县城发起攻击,一举拿下,二胜。
敌人援军还没赶到,寻淮洲又迅速离开旌德,由泾县、宣称之间北上,兵锋直指芜湖。
熟悉江浙一带的同学可能就知道,芜湖,就在南京附近。
仅用了不到10天时间,寻淮洲就率领19师轻松拿下二胜一平的战绩,他不仅打破敌人包围,牵制了大量敌军,甚至直接打到了敌人的老家门口。
可惜的是,就在南京敌人正为寻淮洲的威胁感到震惊不已的时候,寻淮洲却被自己人一道金牌给叫了回去。
11月下旬,中央军区突然下令,要求红十军团汇合,20、21师立刻转到外线同19师会师。
不是说好19师主外,20、21师主内吗?怎么突然又改主意了?
其实问题不复杂,就是20、21师在闽浙赣地区撑不下去了,不得不退出根据地。
至于为什么撑不下去?要知道,20、21师原本战斗力就不如19师,而能打的两个指挥官一个(寻淮洲)带兵出征,另一个(粟裕)被贬去军区带民兵,这仗能打好了才奇怪了。
12月10日,19师和其他两个师汇合,红十军团再度按军团为单位行动,由方志敏、刘畴西、乐少华、聂洪钧和刘英五人组成的军政委员会负责全权指挥——是的,指挥团里又没有寻淮洲和粟裕的名字。
寻淮洲短暂的高光时刻,就这样无奈的结束了。
令人扼腕的是,这竟是寻淮洲人生中最后一次在历史中闪耀。
三、天时地利人和
红十军团汇合这个事情,在粟裕后来的回忆中是如此定性的:
在当时形势下,组成红十军团,并把长于打游击的红十军和地方武装集中起来,进行大兵团活动,企图打大仗,这是战略指导上的又一个重大失误,为后来红十军团的挫折和失败埋下了祸根。
为什么这么说?道理其实并不复杂,因为红十军团汇合后,整片地区就再没有其他大规模的红军部队,这直接导致敌军的围剿目标变得非常简单:别的不用管,追着红十军团打就对了!
唯一个好消息是,由于军区本身已经没了,粟裕总算从军区被调回来,被任命为红十军团的参谋长。
这个道理,红十军团的领导人也不是不知道,为了避免敌人无休无止的围剿,军团领导人决定先下手为强,集中兵团力量先对一部敌人进行打击。
12月13日,粟裕他们获得情报,王耀武的补充第一旅抵达汤口,与其他追击部队明显拉开距离,于是当即决定,就打王耀武。
这是新成立的红十军团面临的关键一战,打好了,就能震慑敌军,一举打开被动局面;打不好,恐怕未来就没有打大战的实力了。
决战的战场,选在乌泥关至谭家桥的公路一带,这段公路地形较为有利,适合红军打埋伏。
此时正值红十军团刚刚汇合,士气正旺,加上又是红军主动选择的战场,天时地利人和,红军算是占了两样。
然而,人和却并不在红军这边。
之前说过,此时红十军团有个5人组成的指挥团:方志敏、刘畴西、乐少华、聂洪钧、刘英,客观地说,这里面有资格特别老的,有政治工作能力特别强的,就是没有哪个是特别能打的。
至于能打的寻淮洲和粟裕?职位不够,插不上话。
关于这次至关重要的决战,5人指挥团部署如下:
1、由乌泥关起,沿公路两侧自南而北,按19、20、21师的顺序依次设伏。其中,21师以一个营构筑工事,坚守谭家桥正面;
2、20师、21师主力作为主要作战力量,埋伏在道路一侧,待补充第一旅进入设伏地域,即拦腰出击。
3、19师以一个连控制石门岗制高点,主力埋伏在南侧,开打后向敌人后方运动,封锁乌泥关口,切断敌军退路。
对于这个部署,寻淮洲和粟裕意见很大。
他们两认为,埋伏的计划没什么问题,但是部队安排上问题很大:19师作为红十军团里面战斗力最强的部队,却仅仅被安排断后;20、21师都是刚刚成立不久的新部队,反而去担任了正面主要攻击力量,这打起来不费劲么?
粟裕他们特别担心21师,这支部队刚刚从地方部队升级过来,却被安排在敌人的正面,和敌人硬碰硬打阻击,正面的战斗没办法取巧,万一21师挡不住,整个计划不是都要出问题?
寻淮洲和粟裕提出,计划可以不变,但是改由19师来执行主要攻击任务。
但是没人听。
5人指挥团根本没理会他们两,直接下令按原计划执行。
军队里战绩最佳的两个人都反对的方案,居然一个字不改就要执行,从这件事就能看出,红十军团此刻的指挥肯定是有问题的。
什么都对了,但是指挥不对,这仗能打好么?
12月14日,王耀武带着补充第一旅进入埋伏圈,决定红十军团命运的关键战役,开打。
四、谭家桥
当补充第一旅走过乌泥关时,王耀武并没有感觉到红军的存在。
这位雄心勃勃的黄埔三期军官,在中原大战时期逐渐崭露头角,2年前,因为在第四次围剿中被红军围攻24天而城池不丢,被蒋介石提拔为补充第一旅旅长。
此刻,补充第一旅又被委以重任,担任围剿红十军团的主力先锋,王耀武正值壮年,又是意气风发之时,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立功的大好机会,他指挥部队一路疾进,大有一副要独自击溃红十军团的气势。
也正是因此,王耀武确实没想到,红十军团也把他当成了目标。
补充第一旅前锋2团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红军的埋伏圈。
眼看着再等半天,补充第一旅就要进入预定伏击地带,没想到这时候却出了意外。
王耀武还没完全进入包围圈时,21师一个战士的枪突然走火——而且还连开了3枪。
说实在的,走火一声可以理解,走火这么多枪,恐怕这个战士本身是有问题的。
但是,当时的红军已经顾不上这个,枪声既响,红军只好提前行动,刘畴西下令让20师、21师立刻发起进攻。
然而,20师、21师大都是新兵上阵,协调不佳,而且动作缓慢,刘畴西命令上下传达多次,部队才缓缓向前推进,完全错过了伏击最佳时机,让王耀武的部队得到了大量缓冲时间。
而王耀武的补充第一旅,完全是另一番景象。
补充第一旅的军官大都是正规军校毕业,军事素养极高,枪声一响,2团立刻反应过来,主动抢占路边制高点,背靠黄山构建临时阵地,摆出死守架势。
战事刚刚开启,双方的反应已是高下立判。
更要命的是,因为道路的一边是黄山,悬崖峭壁上无法行军,红军只能在面对黄山的一侧埋伏,此刻,红军的缓慢行动和国军快速反应导致了一个致命的结果:国军在黄山脚下占据了相对高点,红军不仅埋伏战没打成,还变成了国军防守,红军仰攻!
主战场情况不妙,那么绕后的寻淮洲19师呢?
更糟。
前线枪声一响,寻淮洲立刻带兵直奔乌泥关,但是在路上遇见了大麻烦。
因为对手是王耀武。
同样是前线枪声一响,王耀武立刻反应过来中了埋伏,他没有任何慌乱,反而当即下令:后卫部队1团占据乌泥关和附近制高点,保住后路;3团分兵两路,1个营支援前锋2团,2个营直扑石门岗制高点,确保优势战线。
由于补充第一旅原本就没有进入埋伏圈,王耀武的命令一出,火力占据优势的补充第一旅,实际上已经立于不败之地。
王耀武应变快速,寻淮洲的麻烦就大了。
同样是枪声一响,寻淮洲立刻带着19师向前疾行,但是,19师的路程比国军更远,刚刚走到石门岗,王耀武的3团已经占据了石门岗所有的制高点。
19师陷入了巨大困境,向前走,就要被国军打,可是如果不走,如何完成任务?
寻淮洲做了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事:向制高点发起冲锋,夺取国军制高点。
然而,这就意味着,寻淮洲的19师也在仰攻。
红军的伏击战没打成,反正打成了严重劣势的仰攻战,红军战士们从不利地形向原本火力和兵力都有优势国军冲去,效果可想而知。
没打多久,20、21师就撑不住了,他们不仅打不下国军的阵地,甚至连自己的位置都保不住,国军开始发起反冲锋,20、21师连连后退,20师师长阵亡,阵地濒临崩溃,还好刘英及时赶到击退敌人,但是刘英也很快重伤。
正面战场形势越来越糟糕,国军甚至一度直接逼近红十军团指挥部,乐少华亲自带兵冲锋把敌人打退,但是自己也身负重伤。
正面战场眼看无法支持,红十军团的5人指挥部却没有拿出任何办法,由于一开始就没有留下多少预备兵力,除了亲自带兵上阵之外,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阵线一步步走向崩溃。
红军唯一的希望,只剩下真正有战斗力的19师了。
然而,由于部署错误,19师只能处于极端恶劣的山脚地形中苦苦挣扎,寻淮洲组织部队反复冲了几次,还是无法攻下敌人的高地。
眼看情况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,寻淮洲毅然跳出战壕,亲自带着部队向敌军高地发起冲锋。
师长带头冲锋,19师的战士个个奋不顾身,终于一举冲上敌人阵地,拿下了石门岗高地。
然而,为了这来之不易的胜利,付出代价是巨大的:在向高地冲锋的路上,寻淮洲腹部被子弹击中,重伤倒地,随后不久,就在转移路上牺牲。
19师失去师长后,未能进一步扩大阵地,双方在石门岗高地形成对峙。
虽然未能彻底成功,但寻淮洲的牺牲已经挽救了红十军团,石门岗高地拿下后,19师对王耀武的侧翼产生了巨大威胁,整个阵线终于稳住了。
如果不是寻淮洲用命拿下了石门岗高地,甚至可能不到夜晚,整个军团就要被王耀武击溃。
终于,好不容易撑到天黑,红十军团立刻撤离了。
五、结束的开始
谭家桥一战,以红军的全面失败结束。
根据王耀武的统计,这一仗红军的损失大概在700-900人左右,这个统计基本上正确。
而更糟糕的是,红军的实际损失远比这个数字要大得多。
谭家桥一战,红十军团高层的伤亡数字极其惊人,20师师长牺牲,20师政委重伤,军团指挥干部乐少华、刘英、粟裕均负伤。
最令人痛惜的是,19师师长寻淮洲在此战牺牲,年仅22岁。这位参加了秋收起义、20岁就当上军长的将星,就这样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。
高层的伤亡都如此惊人,中层干部就更加惨烈,红军在此战中损失大量营、连级骨干,整个部队的指挥系统遭受了无法恢复的巨大打击。
没有了这些骨干,战政治工作就没有人执行,部队的士气就无法恢复。而红十军团原本就极度缺乏的后勤补给物资,被服、粮食、弹药等等,在这一战后更是进入了极端困苦的局面。
为了向老蒋报功,王耀武把寻淮洲的尸体挖了出来,他惊讶的发现,身为高层指挥员的寻淮洲身上竟然没有衣物。
王耀武当即明白,红军的供应困难已经到了极点。
基本上可以说,谭家桥之后,红十军团失去了继续作战的能力。
此后连续两个月时间里,所有国军对红十军团进行了毫无顾忌的围追堵截,红十军团不停地被迫打了十几次消耗战,几乎每一天都得进行强行军、急行军,在山林之间左冲右突,寻找活路。
到了这个地步,粟裕认为必须做出改变。
在作战会议上,粟裕主动提出:接下来首要的目标是活下去,应该将部队拆开几股,分别打游击,分散敌人的目标,找机会再壮大自己。
这个提议甚至得到了乐少华的认同。然而,出身闽浙赣的方志敏和刘畴西不同意。
方志敏和刘畴西认为,闽浙赣苏区不远,那里应该还有红军的力量在,应该把部队带回闽浙赣,再找机会。
由于方、刘代表了此时军团的绝大部分力量,最终,会议采用了方志敏和刘畴西的方案。
于是,红十军团做出最后的选择:掉头,向着已经沦陷的闽浙赣苏区奔去。
而他们进入闽浙赣苏区的那个入口,
叫怀玉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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